莫名其妙被问“你为什么写作”的时刻越来越多,模拟面试的时候也一定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所以我决定未雨绸缪,在这里来彻底审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陌生人(包括专家教授)问这个问题大多只是为了开启话题。但我实在是无法理解,因为短时间内注定无法说出这个问题的真正的答案。写作固然是一种虚构,但我想这个问题应该不是为了考察我的即时虚构能力。
既然如此又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回答呢。因为某某著名作家的启发开始写作?我也想成为被别人写在摘录本上的人?我想要和大众共情,为大众书写苦难?这样说又会得到“我们已经听了十万遍这种回答”的表情了。写作究其本质是一种为了记录而做的行为,记录的内容经常长而复杂到无法在半个小时的简单会面里悉数讲尽。所以既然我没有精神暴露癖,你也不是真的想要了解我的前半生,到底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出现在自我审讯的时候是被允许的。不如说没有任何比这更精妙的审问开头:它足够涵盖我又足够令我痛苦。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要先明确自己到底写了什么:我的人生被明确分为17岁之前和之后的世界。
17岁之前不能理解的事太多,只好把它们全部一一记录下来等长大再搞懂。但因为种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过于离奇,以至于大家宁愿相信我在矜矜业业地写幻想文学,于是我在自己的真实生活里成为了一个虚构角色。到了17岁的尾声我应该已经要死了,但突然被人拉进了电影院看了一场漫长的不可思议的电影,再被放出来的时候死亡和我的界限突然又变得清晰立体。那么我觉得想要搞清楚这出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是人之常情。

这两种动机一起构成了我的写作本质,一种对自己的形而上学。又因为人是不可以切开自己的物理身体去看其后是什么的,我已经试过了,除了痛和血和肉块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把自己和自己隔离开,进行无数种不同可能的假设,在可能的世界里做思想实验:如果我看的不是电影呢?如果我不是人而是松鼠呢?如果这一切发生在法国大革命前夕呢?将我拯救的还能拯救我吗,我还是那个能被拯救的人吗?这样看来,我恰好证明了特隆人的观点:形而上学是一种幻想文学。原来我在过一种虚构的特隆式人生。当痛苦和激情堆积到一个程度,它们就无法再被大脑代谢消解,本能的求生欲让我不得不把这些东西从躯体里取出来,像海葵捕猎时吐出的外置消化器一样被放在空白的文档和笔记本里,非母语写作则是对其做的第二次防辐射保护。

但把写完后的东西就那样留在文档里和将其发表在某处又是两个概念。如过写作仅仅只是一种外在器官的存在形式,那么我把它留在文档里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专门搭一个公开的网站来发表归档呢?我想了一下,可能有以下几点理由。首先,我需要给坐在电影院里的自己留下一点痕迹。那个自我是莫名其妙真情流露的产物,不会再现,但衔接起了我断片的人生,这一小段混乱不堪如同大爆炸的时间需要一个纪念品。相似的,如果我某天再也抑制不住想死的欲望,我猜一些还在乎和关爱我的人需要一点慰藉,所以我用这些给自己提前造了一座电子墓碑。朋友和父母,我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都对我说过类似“你到底在想什么呢”的话。如果这个网站存在,他们应该可以慢慢地浏览所有的文章来找到想要的答案(希望是一段漫长到能战胜哀伤的时间)。

这样看,得知我要做这个site时几个朋友的反应都是对的。大家一开始都蛮反对我搭建lakeshore,因为总觉得我做完之后就会马上翻窗出去跑到湿地公园演Three two One Jump。问我lakeshore不会是为了记录我生前的东西吧。我说虽然短时间内不是这样的,但如果真的是这样,有这个网站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这应该就是全部了。
你看,人是不可以在3分钟的谈话内结束这一千字开头的。所以我希望大家寒暄的时候,只简单感叹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就行。